小路尽头是家乡

李明富

小路是乡村的经脉。它弯弯曲曲，盘桓在大地的表层，一端连着故乡，一端向着远方延伸。跟着它，随便走到哪里，都能找到家。

有河流的地方，夹岸的堤是小路；有庄稼的地方，田边的埂是小路；有丘陵的地方，树木的间隙是小路。仿佛一件浮皮潦草的作品，乡村小路凹凸不平，坑坑洼洼。素面朝天的小路，净是泥土，满是灰尘。落一场雨，就泥泞不堪，步履维艰；刮一阵风，就尘土飞扬，呛人鼻息。走在路上，大伯挑水的扁担颤颤悠悠，一星两星的水珠跳了出来；走在路上，小叔的板车吱吱呀呀，车轱辘一颠一簸，装粮食的麻袋歪斜着；走在路上，邻家女孩的腰肢仿佛迎风招展的杨柳，左一扭，右一扭，丰满的身形婀娜多姿。

乡间的小路是一个胆怯的少年，总是傍着屋舍、河流、庄稼地，蜿蜒向前。小路是一个害羞的姑娘，喜欢用小草、野花妆饰自己的面容，多半时候“犹抱琵琶半遮面”。仿佛一根根丝带，小路将一块块的田地编织在一起，铺展在大地上。小路很谦和，处事低调，与茅草、玉米、大豆、芝麻、向日葵成了好伙伴。小路上，柳树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，槐树在上方开花结荚，引得蜜蜂、蝴蝶来献舞，蛐蛐、青蛙来作客。东方欲晓，路上的草儿、花儿也苏醒了，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。走路的人小心翼翼地经过，裤角还是被调皮的小路洒上了星星点点的露珠。

小路是爬满乡村的藤蔓，歪歪斜斜，在一个个节点，结出了一个个瓜一样的庄子。小路分娩了我的村庄，母亲分娩了我。我的根与小路纠缠在一起，无法剥离。我每次从城里回老家，最先迎接我的就是小路。虽然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多，小路却一点也不生分，举着狗尾巴草、蒲公英花，热情地欢迎我回家，一直将我带到村口，经过一座矮矮的土地庙，走进红砖黑瓦的老宅。乡间的小路适宜用脚丈量。

乡村的小路拐弯抹角，阡陌纵横，相互牵连，宛如一张巨大的网。初次来到乡下的城里人，三转两转，头就晕了，仿佛走进了一座迷宫。就是对乡村熟稔的人，也会不小心地趔趄、摔跤、跌倒。在乡间的小路，乡亲们深一脚、浅一脚，高一脚、低一脚，神情专注而虔诚，仿佛在叩问大地的收成。

乡间的小路变幻无穷，没有固定的标本，仿佛是谁用了如椽巨笔，在大地上涂抹的书法，真草隶篆，一路一式，看似随意率性，实则构思巧妙，功底非凡。小路是大自然的杰作，乡亲们自然就敬重小路，像敬重土地、粮食一样。乡亲们好似混沌未开，其实心里明亮着呢。谁敢对小路不敬，不小心堵住了来往的通道，或者随意挖断了一条小路，谁就会被人指着脊梁骨教训一通。乡间的小路是一部无字的著作，内涵广博深厚，先祖们读了一辈子也没有读完，年轻的我们要读完读懂，只有像犁铧深入土地、种子埋入土地一样，认真地读，诚恳地读。

无数脚印的叠加，形成了乡间小路。小路上，脚印重重叠叠，纷乱错杂。祖辈的脚印，父辈的脚印，我们的脚印，还有牛的蹄印，狗的爪印，鸡的爪印，千种万类的印迹，千年万载的脚印，叠加在一起，养育了乡村小路。季节轮回中，小路与乡亲们共同经历风霜雨雪，仰望日月星辰，感受着自然变幻。一个村庄是否兴盛，看一看村里的小路，基本就能琢磨清楚了。在路上，是人的生存状态。从蹒跚学步，到拄着拐杖踽踽独行，路总在脚下延伸。

小路细窄、曲折，甚至崎岖，有坎坷，却也满目苍翠，纯朴清幽，仿佛一幅水墨画。绵延的小路，听过月光下情侣们的悄悄话，见证了乡亲们的休养生息。沿着小路，许多如我一样的人出去读书工作了，和小路若即若离；沿着小路，村里的姑娘小伙出去打工了，在都市里编织着青春的梦想，和小路保持着剪不断的关系。小路仿佛一根脐带，牵连着游子的思念。

农村水泥路渐渐多了，路面也变宽阔了，平坦舒适中少了些田园味道和乡野纯朴，穿皮鞋走在上面，橐橐有声，留不下一点痕迹。只光着脚板走过小路的人，才会珍惜与小路的缘分。小路卑微，就是泥土的堆砌，铺垫的却是一条鲜明的生命历程。一个在乡村小路从容走过的人，是一个简洁的人、冷静的人，知道如何上坡、过坎、跨沟、跳跃，一生也不会摔倒。

小路弯弯曲曲，就盘桓在我的心田，一端连着故乡，一端向着远方。跟着它，随便走到哪里，都能找到家。跟着它，随便走向哪里，都是前往心灵的家。

【来源】甘肃廉政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