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国藩的高位和威名全摆在那儿,醒目之至,一目了然,不少将领和地方官员都琢磨着“近水楼台先得月”。但曾国藩居清守廉,从不收受重礼,这就给他们提出了一个极难攻克的课题。
鲍超,是湘军霆字营的统领,在晚清时期被左宗棠称为“最难驾驭”的骁将,但他对湘军大帅曾国藩却礼貌周全。咸丰十一年(1861年)十月初九,曾国藩在日记中写道:“鲍春霆来,带礼物十六包,以余生日也。多珍贵之件,将受小帽一顶,余则全璧耳。”曾国藩的生日是农历十月十一日,鲍超提前两天送礼祝寿,礼物多为贵重物品。曾国藩一向示人以清廉,倘若眼下他破例收下厚礼,其他人就会立刻跟风。于是曾国藩收下一顶小帽,将余下的贵重礼物都璧还给鲍超。两全其美,皆大欢喜,既未伤及袍泽情谊,又未伤及清官廉节。
无独有偶,左宗棠也收到过一份厚礼,送礼者是浙江首富胡雪岩,他帮助左公统领的西征军筹饷、购械,贡献很大。光绪四年(1878年),左宗棠在兰州陕甘总督府回信致谢:“承远惠多仪,谨已拜登。荷珠玉之奇珍,领山海之异味,关陲得此,尤感隆情。惟金座珊瑚顶并大参二件,品重价高,断不敢领。平生享用,未敢过厚,硁硁之性使然。谨原璧奉赵,即祈验收。乘便寄呈诸品,非敢言赠,亦投桃报李之微意耳。”左宗棠廉洁可风,人情味也很足,他退掉了两件贵重礼物,收下了那些食品,然后回赠西北土特产给胡雪岩,情谊和廉节也都顾全得很好。
每个人都有软肋,送礼的人投其所好,一旦探明对方的软肋,就能“一击而中”,脱靶的概率将大大降低。曾国藩的软肋是什么?他特别热爱书法。在曾国藩的日记中,他梦见父母的次数较多,梦见朋友的次数极少,但他梦见过乾隆朝的名臣刘墉,梦中还有许多交流,不止一次,共计三次,这岂不是很蹊跷吗?原因只有一个:刘墉是曾国藩特别喜爱和尊崇的本朝书法大家,在他的心目中,占据着一席不可替代的位置。
咸丰十年(1860年)九月二十七日,曾国藩在日记中写道:“黎寿民送手卷,系刘石庵、翁覃溪二公乾隆四十八年在顺天闱中所写,各临《兰亭》一本,又书诗跋甚多。余以其物尤可珍贵,璧之。”黎寿民是已故监察御史黎樾乔的儿子,黎樾乔是曾国藩的老友。故人之子赠送手卷,其中还有他最喜爱的书法家刘墉临摹的一本《兰亭集序》。但曾国藩欣赏过此帖之后,当即璧还原主。心中或许有些恋恋不舍,但他居清守廉的定力毫不示弱。
过了三个多月,他的定力受到另一次超高强度的测验。咸丰十一年(1861年)正月二十二,曾国藩又在日记中写道:“是日,休宁瞿令福田送右军帖一本,王梦楼跋断为淳化祖本,且定为唐刻,考核未必确凿,而神采奕奕,如神龙矫变,不可方物,实为希世至宝。余行年五十有一,得见此奇,可为眼福。瞿令又送赵侍制仲穆所画飞白竹,上有施愚山、沈绎堂诸先生题跋,亦可宝也。余以世间尤物不敢妄取,审玩片刻,仍亦璧还。去年,黎令福畴送刘石庵、翁覃溪二公在闱中所书手卷,余亦璧却。此三件可称祁门三宝。”休宁县令瞿福田将祖传的镇宅之宝、唐刻淳化祖本王羲之法帖赠送给曾国藩,其求官干禄的用意不言自明。曾国藩一眼就看出此帖是“希世至宝”,人间不可多得,发出“余行年五十有一,得见此奇,可为眼福”的赞叹,足见这本王羲之法帖绝非凡品。
曾国藩的定力着实令人惊异,“审玩片刻,仍亦璧还”。他的定见则更加令人敬佩,“世间尤物不敢妄取”,取则见贪,取则伤廉。这与苏东坡《前赤壁赋》中所表达的意思一脉相承,“且夫天地之间,物各有主,苟非吾之所有,虽一毫而莫取”。世间尤物,不可贪求,更不可贪占,非分而取,必受其殃,这样的例子,目击古今,比比皆是。
廉者洁,贪者污,曾国藩决心在官场做个干净人,既有这样的定见,也有这样的定力,他能够恪守自己的原则,自此管窥,可见一斑。(王开林)